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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庆人肝火旺,说话快猛,像放鞭炮,声音高,隔好几条巷子也能听见。重庆人动怒不是虚张声势,不到动刀子不罢休。南岸贫民比城中心居民更耿直,肠子不会弯弯绕。彼此投缘时,给对方做孙子做牛马都行。城中心人会看风向,瞄出势头,不吃眼前亏,背后整人却会整得你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
我从小看这种街头武打,等到读武侠看功夫电影时,一眼就明白其中的英雄好汉,不过是打扮得精致一点的街痞子,说话还没街头对骂精彩。
该到动手的时候了,人群自动往后靠了些。地方上的歪人,今天惹到冤家对手了。
“还不拉架,见红喽!”没人理睬这喊声。
“户籍来了!”这有用,街上的男人冲进场子中心拉架。这些人平常最看不起户籍,一有争斗还得互相扭到派出所讲理。人到底还是敬服权力。
杂货铺上端的一间房子最大,可容下一百来人,是茶馆,以前晚上讲评书,讲三国水浒杨家将,满堂听众如痴如醉。在我未出生前就被改作大锅饭街道食堂,我四五岁时被改成向阳院,毕恭毕敬效忠毛,跳忠字舞。后来成为造反派司令部和批判“牛鬼蛇神”的会场,被打倒的人戴了尖尖帽游街从这儿出发。我那时还不让进这门,只是踮着脚尖站在外面石阶上,着急地等着里面变出新花样。后来有好几年挂了“学习班”的牌,“学习”的人一茬茬换,个个精神委顿,脸上身上长起了霉点,气味难闻。到70年代末,最后一批人才不见了,每天晚上放上一个光刺刺的黑白电视机,挤满大人小孩,闹闹嚷嚷,前面坐凳子,后面站凳子。
我不能去看,我得复习功课,准备考大学。
2
背着书包,我拣阴凉处走。到放学后,太阳仍未减弱逼人的猛劲。夹竹桃粉白嫩红的花,沿着斜坡一路盛开,盖满湿漉漉青苔的石墙,将枝杆高高托起。我从两块黑板报的空隙中穿进树丛。浓荫里的湿土有一股甜熟的霉味,太阳再猛,我还是情愿在树荫外走,我在心里对自己下命令:回家,不去,今天不去,这次不去。下次去不去再说,至少我可以不去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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